【利落】(九)人面不知何处去

   子时,自鸣钟哒哒的跳动着,给静谧的偏殿添加了一丝生机。

 

   仿佛是苏醒,床上的人呢喃着转了个身,忽然觉得有缕缕秋风灌了进来,便缓缓睁开眼睛,骤然起身,随手一个动作,竟撞上了厚实的身躯,还带着一丝柔软的触感。

 

   皇帝猛然一惊,随即猛地一踢。

 

   床上的女子吃痛的叫唤出声,从地上缓缓爬起,一脸惊恐的看着面前的灰暗人影。月色清明,透过窗,女子看清了床榻之上的人。

 

   皇帝满脸怒气的坐在榻上,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,心火烧的他整个人青筋紧绷,不由得冲口而出:“混账!谁准你睡在朕的旁边的!”

 

    女子蓬头垢面,衣衫不整,只愣愣的坐着不发一言。

 

    皇帝怒气腾腾,起身又猛地踢了地上的女子一脚,只觉心火难消,一打开门旋即大喊:“来人!”

 

   长春宫因皇帝这一喊,灯火像一副多米诺骨牌,瞬间到处通明。明玉和珍珠慌慌张张的跑过来,匍匐在地上颤声:“奴才罪该万死!”

 

“把喜塔腊尔晴给朕拖出来,朕要亲自审问!”

 

   明玉和珍珠心下大惊,尔晴已经是待嫁之身,怎么会半夜在皇帝房中?明玉见皇帝脸色阴沉,额头青筋紧绷,心下暗自叫糟,也由不得她多想,马上冲了进去,跟珍珠二人合力把尔晴从偏殿拖了出来。

 

   明玉被尔晴狠狠地吓了一跳。

 

   只见她衣衫不整,蓬头垢面,满脸泪痕,身上的里衣已经被半解,胸前隐隐可以看到一抹桃红色肚兜。

 

   此事已然惊动在正殿中的容音。容音脸色苍白,手里紧紧抓住被子,已然有些呼吸不畅,旋即肚子隐隐作痛,似有早产之兆。

 

 “好痛...臣妾的肚子好痛...”

 

   皇帝见容音面色苍白如纸,痛苦难言,心口猛地急痛,对外大呼:“赶紧去把叶天士给朕找来!”停了一停,看到跪在殿内的尔晴,心里的疼痛转变成怨愤和恨意,“把跪在那边的那个混账东西给朕拖出去!”

 

  “容音,没事的,朕在这里!”

 

    中宫半夜产子,自然是惊动了各宫主位。不多时,长春宫门前已经是热闹非凡,各个宫妃脸上无一例外的都透露出心焦神色,只是几分真,几分假,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。

 

    璎珞闻讯从寿康宫赶来,愣在长春宫门口踟蹰着不敢进去。她的身子拼命抖着,袖子里的拳头也紧紧握着,身体像不听使唤似的一步也无法挪动,脸色白得如同鬼魅,整个脑子一片空白,只剩下长春宫内一声声凄苦的哭叫。

 

  璎珞狠狠的一缩,脸上趟过一片温热,口中喃喃出声:“娘娘....不要有事....”

 

    身后的纯贵妃脸上戚容更甚,急的原地转圈,却不忘喊一句:“璎珞,皇后娘娘平日里可是最疼爱你的,你怎么杵在这儿了?!快进去啊!”顺势推了她一把,璎珞被一股猛力推得整个人摔在了门槛上,一瞬头也破了皮。

 

     璎珞捂着吃痛的头,艰难的爬起来,趔趔趄趄的赶到长春宫大门前,见到接生麼麼和宫女满脸沉重的端着血水出来,腿竟不争气的发软,仿佛用尽全身的力量一步步打开了长春宫内殿的大门,产房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,她忍住浑身的恶心和颤抖,一个箭步冲了进去。

 

      她来到容音床前,见容音被重重的被子包裹住,嘴里放声大喊着,像是受伤的母狼发出一声声被猎人打中的惨叫。

 

    长长的叫声落下,竟是如流星般坠落,又变得毫无生息!

 

    璎珞心里不觉一阵阵发急,连忙冲上前,见产婆嘴里哆嗦着,神情发苦,额头不断冒汗,只吐出一句:“这孩子连太医都没办法啊!你看他是脚先下!这...”

 

    璎珞忍住虚浮的脚步,咬了咬舌头:“你只说,我能做什么?”

 

  “请璎珞姑娘使劲儿抱住娘娘上身!”

 

     璎珞无暇思考,一步上前,几乎是下了死力紧紧抱住容音。此时此刻,她满脑子都是容音的郑重托付——“如若本宫不虞,你定要保孩子周全!”

 

  “我绝对不可能让皇后娘娘不虞!”璎珞大叫着,虽然手一直在颤抖,但是腿部也狠狠发力,只用尽毕生的力量,把容音的上半身紧紧锁在怀里,“娘娘,璎珞在这里!”

 

   容音一句话都说不出,只艰难的看了她一眼。

 

   那一眼,仿佛是一生的托付,充满了感动、欣慰、和温柔——

 

   终于在小半个时辰之后,一声宏亮的啼哭如同旭日东升,萦绕在长春宫的上空,所有在长春宫大门前站了一夜的宫妃和婢女,脸上无一例外都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。璎珞马上便泄了气,不过还是慎重的把容音放在床上,自己因为后劲过大,整个人一下摔倒在床边,马上腰部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。


   皇帝几乎是立刻推门而入,一步冲到了床沿。

 

   皇帝小心翼翼的搭上容音的手。璎珞跌坐在一旁,忽然像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。

 

   容音艰难的从床边撑起来,笑着伸出手,又温柔的看她:“你看,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呢?”

 

   璎珞紧紧握着她的手,抽泣道:“娘娘,璎珞答应您的事,终于做到了....”

 

   与此同时,尔晴也在长春宫大门庭院,穿戴整齐的跪着。她脸上只有一丝恶毒的笑意,目光死死的盯着正殿,刚才皇后生产,她被李玉押着不许靠近长春宫,于是她神色木然的看着正殿的宫女进进出出,手也平摊似的放在膝盖上,看上去是本分的跪着了。

 

   皇帝在里头紧紧握着容音的手,璎珞看了看皇帝,知道这个时候他们二人需要独处,于是便把容音的手交给了皇帝。

 

   皇帝抬眼静静的看着璎珞,璎珞也平和的与之对视,带着谦卑而又温和的笑:“今夜娘娘辛苦,皇上先陪着娘娘,奴才去小厨房弄些吃的来。”

 

   反手关上房门,顺便开了一点点窗户,璎珞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尔晴没有处理。她心里顿时怒火四起,不过还是径直去了小厨房,打开炉火一边熬着补身的汤,一边暗自思考着出神儿。

 

   忽然一个人影掠过,璎珞瞬间警惕起来,却见是明玉不知何时进来了,担心的靠前一步,斟酌半天,终究是开了口:“璎珞,尔晴...你说皇上会怎么处置尔晴?”

 

   “我们先别急,一切都听皇上安排。”璎珞把手里的汤勺抓的死紧,脸色愤恨,“如果皇上不处死她,那只能皇后娘娘来动手了,毕竟,尔晴是富察家的未过门的妻子....如果皇后娘娘狠不下心,我不介意做这个坏人。”

 

   “璎珞你千万别冲动!你现在不过是个宫女,你没有权利动手杀任何人啊!”明玉连忙抓住她的手臂,心里又怕又恨,“万一连你也被牵连.....”

 

   “你放心,我不会的。我没有权利动手,傅恒有权利。只要皇上默许,傅恒自会自请处置。我也希望不用轮到我做这个坏人..”璎珞把自己的手覆盖在明玉的手上,忽然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。

 

    璎珞把一系列补品收拾妥当,跟明玉一起再次来到了长春宫。

 

    她们把门打开的时候,恰好容音气色已然好转。皇帝的目光从璎珞进来之时便没有离开过她,然后璎珞与之对视时,他又把眼光转到容音身上,神情温柔的拍了拍她的手背:“来,你先起身,吃点东西,然后早点睡。”

 

    容音脸色虽然没那么苍白了,但浑身仍然是在水里捞出来一样,身子轻飘飘的,明玉把她扶起来就坐,却听容音忽然出声:“皇上,尔晴她....可否交给臣妾处置?无论她千错万错,她毕竟是长春宫的人。”

 

     皇帝听到尔晴两字,脸上下意识的讪讪着,又带了些愤恨恼怒,目光不断逡巡在璎珞和容音中间,仿佛是不忍细看容音的表情,只是站起来道:“你身子还需将养,那个混账还是不用你来费神为好。容音,你...信朕吗?”

 

     璎珞颇感意外的瞅着皇帝,总觉得自己才是不合时宜的那个人。

 

     她看着皇帝,猛然想起从前皇帝对自己的一举一动,神色不知不觉慢慢上了绯红,面对容音只觉得羞恼难当,甚至是愧疚难言。正巧此时,皇帝似乎也感受到了璎珞的目光,又不自然的撇过头去。

 

     容音看看这个,又看看那个,心里只觉得有些好笑,于是便缓缓开口:“臣妾自然相信皇上。皇上国事繁忙,尔晴此事不可声张,事关...事关傅恒名誉,还是交给臣妾审问,方为得宜。”

 

     “娘娘,您刚生产完....”璎珞捏着手指,唇色苍白,仿佛欲言又止。

 

      容音只是一挥手止住了璎珞的话头,仿佛整个人都泄了下来似的,对璎珞微笑道:“璎珞,帮本宫送皇上出去。本宫没事,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。”

 

      皇帝看了看容音,见容音只是默默的吃着眼前的补品,袖子里的手早已紧握成拳。他恨、他怒,他恨自己为什么如此不清醒,他更恨自己醉酒失态竟引得尔晴钻了空子,他同时也注意观察了璎珞的表情,见她对自己毫不在意,心里更是百般滋味萦绕——是怨,是无奈,还是落寞?

 

      他无法分辨,却见容音的目光满脸肯定。还好,容音是信自己的。

 

      皇帝径自转身,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内殿,并关上了房门;璎珞也跟在皇帝后面,一起退了出来。

 

      皇帝一走远,璎珞也没有跟上去,只是远远躲在了皇帝后面,一言不发的盯着他在灯火摇曳中有些慌张的背影。

 

      忽然,皇帝停下了脚步,一回头瞥见了璎珞离自己远远的,心里一阵空空落落。脸上却不自觉带出了些许懊恼,竟自己走到她身边,低声问道:

 

      “你...你信朕吗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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